“您是不是应该看下我的伤口呀？”

“啊对，那，我看下吧。”

我侧过身子，让我的左后脑勺对着医生。我们中间隔着大概半米的办公桌，医生站起来，向前探着身子，他只能用腰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，我觉得他不想在检查伤口这件事上花太多时间。

“在哪里啊，哦我看到了。”

我闻到了一股吸过烟后沾染到衣服上的余味，听到隔壁诊室男子的声音，说他自己上午晕倒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，说他有窦性什么什么病。诶，年轻人。

“您的病历单上什么都不写吗？我倒是不介意，不过我上次来的时候，换药室的护士吐槽说他们是要遵医嘱的，单子上不能什么都没有。”

这已经医院了，呼家楼E口出，直行，右转，手机扫码，上8楼，再扫码，开病历单，下6楼，缴费，换纱布。简直是闭眼也可以数着步子走完整个流程。

“你这没什么毛病啊，就伤口感染嘛。我告诉你，去理发店，让他们给你把伤口周围的头发都剃掉。不然汗啊，头皮屑啊会污染你的伤口。”

咦，这位与其他几位看病的大夫风格不太相同。

第一位医生（目前看来最靠谱）当时看着我的头连连叹气。不行，你上不了班了。不行，你得每天都来换药。不行，你这个得先搞个切口看看里面有没有腔~

“什么是腔啊？”

“啊就是我们医学上说的巴拉巴拉巴拉~~~~”

第二位医生果然在我的伤口上又切了一刀。在我背后，左耳朵的正上方，他跟护士嘀咕。

“我觉得没事。”

“哦我也觉得没事，那就这样吧。”

然后把在我头上擦过的酒精球丢在我面前的桌上。

鲜红的血。

第三位医生就是这位心脑血管专家，我站在拿着一摞检查报告的老大爷后面排队，想着怎么给大爷解释我只是开一张病历单，只需要2分钟时间，我下午还要上班，能不能让我插个队？

这次医生关于我的病情，什么也没说。

第四位医生当时正在给实习女医生进行现场教学，他指导那位女实习医生怎么开病历单，在他们的实践教学中偶尔扭过头来问我一句。

“你这怎么弄的？”

“我这个是因为啥啥啥，然后现在咋咋咋。”

“电脑上点那个”他对实习医生说。

“你来了几次了”

“有三次了。”

“嗨，你结婚了吗？让老公或者家人每天给你擦一擦伤口，医院了。”“但是我这已经1个多月了，而且上次那个医生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
“你只要能保证是无菌操作，就没事。”

“那我怎么保证是无菌的呢？”

“你要去淘宝买全套的，托盘镊子碘伏手套。”

“这样啊，医院吧。”

换药室的护士也是，我每次都能遇见新的面孔。

有的护士是豪放型，一边擦伤口嘴里念个不停，放心吧你，诶！我肯定给你把剃头那块盖住。诶！可不能洗头啊，得嘞，你戴帽子了吗？诶！扣个帽子。还是隔两天来换药哈。行嘞。

有的是抱怨型，你这头怎么弄得啊？大夫怎么什么也没给你写啊？你不带头套吗，你胆儿可真够大的？（我下次什么时候来啊？）那你得去问医生啊？你这不行啊！还有脓肿呢！还早呢！

还有体贴型的男护士：

大夫说我可以自己在家里换？

你的创面刚长好，医院吧。

为什么这个血是鲜红的啊？

说明这个伤口快长好了，血越红越新鲜，说明里面没有乱七八糟的细菌。

啊这样啊~

我怎么总觉得不见好呢，你看我上周是这样的。

红肿已经消了，还是在慢慢变好的。

我想洗头。

你再忍一忍吧，等彻底好了再洗。

好的，谢谢你。

虽然见的人五花八门，但我自己整合了一下他们的信息。下了结论，自己在家弄不好，医院。

所以第五次当医生告诉我去理发店时，我心里就是这张图：

毕竟检查伤口的时候，他连手部消毒都没有做。

医院的次数，比我过去29年加起来*2都多。

从4月份脑袋莫名奇妙的被缝了三针，后来换药，拆线。麦粒肿了3次，中耳炎1次，现在是伤口感染N多次。我的，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水逆来形容了。4月份朋友会问我。你的头好点了吗？7月份，他们依然会问我，你的头好点了吗？我说，咱们聊点其他的吧，我已经不想再谈我的头。然后会扯到其他话题。10分钟之后，我问：我是不是有点倒霉，我的头啊，就。嗯，太倒霉了。朋友答。

我总觉得我的性格里少了那么点骨气，每次情绪来了，先哭再说。

医院的座椅上，听着护士说我还要好久才能好，眼泪就吧嗒吧嗒的下来，事情嘛，也不大，但每次发生不好的事情就会稍稍削减我的意志。我清晰地感觉到皮囊之下的我的另一套未曾察觉的生态体系。我的脆弱，总在这时候悄悄露头。我突然想到芥川龙之介，仅仅是拖得久一点的皮外伤就让我丧里丧气，但是芥川的神经衰弱却很有股与生俱来的命中注定，难以摆脱。所以我很反感别人把他的自杀粗暴地归结于他的脆弱。他通晓人性，却至纯至善，有一家老小要照顾，却同时经受胃病，痔疮的折磨，以及好友离世的打击。芥川是不能与太宰治那样的公子哥相提并论的。

4月流血事件发生之后，我和小胖妮以及老韩约了去五道口吃烤肉。那时的我没有心情再描述我悲惨的生活现状，只顾着吃肉。突然抬头看见这家店的Slogan:This,too，shallpassaway.一切都会过去的。

好吃！推荐！

那一刻，我有点恍惚，上帝是不是真的存在啊。

不然，哪家店会写这样的slogan啊。

奇妙。

5月份，前路依然不太明朗。曾经一周七天内，跑了长春来回，到站后12点依然在写课程描述。睡了2个小时。第二天去APS面审。又睡了2个小时，去参加雅思。周末正好赶到新公司入职。考雅思的时候，定了下午的口语，考官跑到楼下的便利蜂，找到我。“你是某某某吗？你是最后一个考生了，是不是可以开考了，你考完我们就下班了。”我跟考官说，这是我第五次考雅思，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。考不过我也不来了。出了考场，我对着锃亮的亮马桥大厦喊，我TMD再也不来了！！！FuckULife！！！

沙扬娜拉亮马桥大厦！！！

你猜怎么着！我的听力竟然考了满分！

我的内心升腾起一股气（也不知道要diss的对象是谁），得意洋洋地讥笑它，小样儿，让你作妖！

年初的时候，去过一次很有灵气的地方，什么寺庙啊，法器啊，灵山啊。我要不要去拜一拜求佛祖菩萨庇佑呢。想了想，还是算了。一来，我神经确实大条，万一得了菩萨的好处却少了什么礼节，那就不好了。二来，我这样的经历，怕是一生也难再有。不如就仔仔细细咂摸其中的滋味，我从来不着急摆脱掉什么困境，我的皮囊之下的那一套生态系统，也总会在那个关键时刻，让我感受到自己向上的生命力。

我觉得我现在很可以说一些大道理了，人生从来不是在喜欢的桃子和西瓜之间选一样。而是带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做出选择，然后努力让这个选择开花结果。

不过。

我的头，怕是还要个把月才能好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