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小旗·颠倒众生工作室
人间孟婆(终)
苏小旗:人间孟婆(一)
苏小旗:人间孟婆(二)
苏小旗:人间孟婆(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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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
高父千盼万盼,可半年过去了,莼公主腹中依然没有动静。
高父只道是最近高炏捕鹰驯鹰过于繁忙劳累,也只能心急无措。因此当莼公主主动提出到鹰房陪伴高炏时,高父犹豫一下便同意了。
因为高炏驯鹰术极高,扶余国国王命他驯出一只最好的海东青,敬献给辽东郡郡王。
当时扶余国隶属于辽东郡,为迎讨郡王开心,扶余国国王高朱蒙决定亲自送鹰至辽东郡郡治襄平(即今辽宁省辽阳市,啊我那公厕很少的故乡,这回我给你长脸没?)。因此捕鹰驯鹰的任务,非高炏莫属。
但是驯鹰这种事儿,自古以来传男不传女,别说女儿不传,自己媳妇儿都不让进鹰房,这也是高父犹豫了一下的原因。
但是相比之下,祖制哪有子嗣重要?也不知道高炏这兔崽子犯了什么轴,扶余国公主给你当媳妇儿,你还成天冷着端着,高父实在百思不得其解。
但是转念一想,要想驯出好鹰,还非得高炏的这个性子,沉稳,冷硬,果敢。罢了罢了,高父心想,让公主去陪着,说不定小两口就生出感情了,只要感情生出来了,离生孩子也就不远了。
姜荴心中,只想让他知道她带着那颗他给的龙齿一世又一世,等了这么多年;她只想让他知道她累了。
她自己也想知道,为何明明让她追随,却又一世死离,一世无情。自盘古开天地,已万千亿年,当年那株无忧的回魂草,只因为一个好奇,便卷入这红尘的奔波中。纵有来处,可不知归处,身无所托,心无所依,又何来解救众生的心思与能力。
天下本与我无关,你却硬告诉我,我可以助你,把未来指给我看,又让我历经几世莫辨东西。
姜荴知道,自己想了这么多,其实只要他肯给予一点温暖,她依然愿意为他颠沛流离,肝脑涂地。
姜荴走进从未有女人进入的鹰房,高炏既不讶异也不分神,双眼之中只有那只几个月前捕来的极品海东青。
17
几个月前,高炏独自一人骑马出门,到山脉中寻找海东青的巢穴。
海东青通常都会在最高最险的地方筑巢,这样的地方连高炏那匹神勇稳健的馰(音同笛,额白色的马)都上不去,只能靠捕鹰人徒手爬上去。
早在两年前,高炏就在山脉的最高最险处发现一个鹰巢,他等了两年,他常来看。
雌海东青孵出两只小鹰;身体强壮那只雏鹰啄死了身体羸弱的那只雏鹰;剩下的那只雏鹰慢慢长大,喙爪已经开始坚硬有力;山风吹过时,小海东青已经开始本能地展翅。
高炏知道,距离小海东青飞离鹰巢的时候不远了,这是将它带走的最好时机,否则不久后,它便会飞离鹰巢。于是此次他在山下敬完鹰神,再次爬到鹰巢处。
捕获小鹰后,高炏在鹰巢上绑了一条白布,这是在告诉其他捕鹰人不要再从这里捕鹰,因为雌鹰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,不能再有第二次;同时也希望雌鹰不要放弃这个窝巢,因此这条白布,也代表着捕鹰人的歉意。
自古以来,中国各个民族对自然都饱含敬畏之心,万物生于自然,也将归于自然,包括人类自己,也是在这个轮回之中。
通常捕鹰人都会抓捕成年鹰,高炏也是这样。
但这次不同于以前,他需要驯出一只送给辽东郡郡王的海东青,因此只有从小鹰开始,驯出的海东青才更优秀。
高炏为这只小海东青取名为:恕。
18
几个月后,恕已长成成鹰。
恕通身雪白,包括一双纯白的“玉爪”,这是海东青中的上品。
高炏开始驯鹰。驯鹰是一个非常残酷的过程。
先要把鹰的眼皮缝上,这是要让鹰在失去视觉的世界里对驯化它的人形成依赖;只喂少量的水和食物,其间要用绳子绑住鹰,防止脱逃。
接下来是“熬鹰”,通常需要8—15天的时间。高炏用的是“站熬法”,即将恕眼皮的缝线拆开后,将其置于粗绳之上,昼夜不停摇晃,让恕无法入睡。海东青的耐力十分惊人,通常需要不停摇晃到三天以上。如果在摇的时候恕依然困顿,高炏便用小棍将其捅醒。
起先恕非常愤怒,坚持与高炏对峙抗衡。高炏丝毫不动声色,与恕直视,从不躲避。这让姜荴很是诧异,沉静如他,心硬如他,全然不是当初范喜良那温和的样子。
同时给恕断食三天,第四天开始喂少量的水和食物。恕非常固执,几天几夜没睡,高炏给其水食时,它依然不吃不喝。
高炏亦不心急。越是这样的海东青,驯出来越勇猛且顺从——大不了它固执到极致,饿死自己,倒也算得上有骨气。
七天之后,恕依然与高炏对峙,但高炏明显看出它眼中的高傲在一点点慢慢地消逝。第八天夜幕降临之时,恕终于拢紧身上的羽毛,将身体靠近了高炏。
恕眼中的霸气已经全无。高炏心中欣喜,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,只是望着恕的眼神温柔许多。他将恕抱入怀中,抚摸它的头部,帮它梳理翅膀上凌乱的羽毛,轻揉它的腹部。
恕很顺从,亦不挣扎。当高炏将鲜嫩的野鸡肉托上掌心时,恕接二连三地吞咽下去。
所有这些过程,都被姜荴看在眼中。从前她只知道被驯化的鹰对主人极为服从,却不知道这个过程这样残酷。
高炏像是对恕说,又像是在对姜荴说:“审时度势,忍得眼前亏。很聪明。”
“熬鹰”结束后,就是最关键的“调膘水”,而高炏驯鹰的绝技,也是在于此。
所谓的“调膘水”,就是要控制鹰肚子中的油水。一般说来,膘水肥的鹰不愿捕猎;膘水瘦的鹰虽然有强烈的捕食欲望,但却会因体力不支而难以捕到猎物,只有膘水恰到好处,才可驯出一只上好的鹰。
通常调膘水的第一步,是用一个缠绕着线团的肉让鹰吞下去,线团会在鹰的肠胃里待至少三个时辰,其间线团反刍后,便会把肠子里的油刮出来,这样反复几天,鹰就会特别饿,便会特别听指挥,会对驯鹰人特别依赖。
这个过程非常残忍,很多人把握不好喂食节奏,鹰便会脱水而死。而高炏似乎天生有着一种控制调膘水的能力,每次都未出现过意外,驯化的鹰,都是膘水恰到好处,并且对他非常顺从。
在完成上述阶段后,高炏开始放鹰进行捕猎训练。
高炏说得对,恕非常聪明,甚至不是聪明,而是非常有灵性,甚至通过眼睛便可与高炏交流。每次放鹰时,人,鹰,狗都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恕的捕猎能力非常强,小到田鼠野兔,大到鹿和狍子,总是敏锐发现,疾速出击,凶狠抓捕。
终于半年后,恕驯成了。他与扶余国国王一起将其送至辽东郡的郡王处,郡王大喜,扶余国国王亦十分满意。
只是从辽东郡回来之后,高炏再未踏入鹰房半步,每日里都会到山中独行半日,落日方回。
他待姜荴不再冷漠,却也相敬如宾。
姜荴开始隐约觉得,有什么东西在高炏身上悄悄变化着,她看不透,也说不明白。
最急的莫过于高父:鹰你不捕不驯了,孩子也没生出来,我怎么生了这么个造孽的儿子啊!
嫁过来已经一年有余,高炏从未与姜荴行过夫妻之事。姜荴开始知道,他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。那么他为何还要自己相随?他的心,又在哪里呢?
天意,姜荴想起自己曾经与商纣王的黄妃说过的话:天意不可违,前提便是天机不可泄漏。既然无解,既然不能问,既然即使问过也无人可答,那么只有静待。
三个月后,一只海东青出现在了高炏和姜荴的视野之中。
“是恕!恕回来了!”姜荴惊讶地说。
高炏仰头,是的,那是恕,是那个还在蛋壳之中他就见过的恕,早在姜荴开腔之前,他就看出来了。
19
仅仅三月不见,恕已经瘦骨嶙峋,羽毛黯淡,喙爪钝圆,脚踝处还有挣断的铁链。唯一未变的,是它双眼中没有磨灭的犀利的光。
高炏的心紧成一团。他知道,恕是逃回来的。他甚至想象得出来,那些辽东贵族是怎样把恕当作玩物,以它取乐,全然不顾它的天性与性命。
见到高炏后,恕发出尖厉的悲啼。眼中的犀利顿时化成一片哀柔。而姜荴发现,此时高炏的双眼,竟然含着怜惜的泪水。
高炏照顾了恕整整半月,又骑着那匹神勇俊朗的馰,来到长白山最远的山脉,将恕放飞。
恕始终在高炏头顶盘旋,久久不肯离去,眼中是不舍,是留恋。高炏心中亦是如此。当恕终于振翅飞远时,高炏不舍到极致后,突然觉得解脱了,心中顿时一片释然与轻松,仿佛此生再无牵挂,天归天,地归地,万物归万物,才是真正的心无挂碍。
高炏这次回来,姜荴终于发现,他不再是她第一次相见时的那个高炏。他依然不悲喜于色,依然沉稳坚毅。但整个人,都柔了。
二人静坐。
“我此去,便不会再回来了。”高炏先开口说道。
“父母怎么办?”姜荴问道。
“为人父母与为人子女者,都是因果循环,不管我们此生之缘是恶是福,余生我将为他们祈福积德,此后生生世世如此。”高炏答道。
“所以你从不肯与我亲近,是吗?”姜荴问道。
高炏侧脸看她,说道:“从前我便觉得,在这世间,我不属于任何人,于是我专心捕鹰驯鹰,也因此才能够练得绝技。他们都说,是因为性子中的冷硬,我才可以做得这么好。”
姜荴不说话,等待高炏把话说完。
“但是恕让我知道,它不属于我,所有鹰都不属于我。正如我不属于任何人。恕刚破壳时,将自己的兄弟狠啄至死;为了食物不得不放下自己的骄傲而屈服于我;残杀其他动物裹腹。而人更在鹰之上,眼睁睁看着它们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,却兴奋击掌,开怀大笑。”
“这是作恶之事。”高炏说,“很可能将来仅仅因为一只海东青,而引起战争祸事,导致天下混乱,民不聊生。海东青也好,北珠也好,都是人的贪欲。只要贪欲不消,苦便不消。”
贪欲,贪欲。姜荴想到商纣王末年的暴虐淫乱,秦始皇加强统治与求长生不老,朝代更迭,一世又一世,只不过是人的贪欲翻去又覆来,覆来又翻去罢了。
姜荴突然明白了,无论烛龙九阴的精魂轮转多少世,其实都不是为了她一个人,从来都不是。
她耳边响起女娲曾经说过的话:“惟愿那时,烛龙上神依然愿意以心救民拯世,一如天塌地陷之时它以首擎天,以尾抵地,救苍生于水火之中。”
响起烛九阴对她说过的话:“我此番去,用尽几世轮回,来弥补我的过错,如果你愿意,可凭不死之身助我。”
又响起烛九阴精魂消隐之前她自己说的话:“虽然万事万物皆有因果,可此因为彼果,彼果为此因,几生几世轮轮回回,因果交杂,百姓众生,实在不该执于因果莫辨的混沌之中,于苦海中沉迷啊!”
就在那一刹那,姜荴之心如同黑暗房间里燃起了蜡烛,光明突至,令人既欣喜又难过。
情执亦是凡人之苦,姜荴知道,这是烛九阴要告诉她的。她终于明白,此番追随,是要助他,却不是爱他。
那夜之后,高炏与莼公主都消失了。
有人说曾在长白山最高最险的山峰见过他们。高炏始终在山洞中打坐,不论寒暑,不分四季。直到他鬓染霜白,直到他于山洞之中坐化。
而莼公主,一直在洞口相伴,令人惊奇的是,直到高炏坐化,她依然是当年十六七岁的模样。
20
东汉年间。天竺摩揭陀国。
在摩揭陀国王舍城外的拘律陀村,有一位尊者名为目犍连。
目犍连生来即笃信佛法僧三宝,常年茹素布施,一心修佛。他身边常年有一布衣少年相陪,听他讲经说法,伴他抄经拨烛,无论白昼黑夜,与之永远是半丈的距离。
目犍连尊者身材颀长,方脸大耳,面容神情坚毅,乐观勇敢,又心怀悲悯。但他的母亲青提夫人虽然拜神,却不信三宝,不仅不信三宝,还常常诋毁三宝,经常趁目犍连不在的时候宰杀牲畜,大啖其肉,从无念子之心,更从不修善。
青提夫人去世后,目犍连便皈依佛陀。因其在久远世中悲悯行善,在修佛的同时亦具备了耳听所有眼观一切的神通,是时修得阿罗汉果,成为佛陀座下神通第一的大弟子。
目犍连终于修得神通之后,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超度已逝母亲的亡灵,以报答母亲生养哺育之恩。念及母亲生前常诋毁三宝,并且杀生啖肉,目犍连知道母亲死后不会升天,而一定是在地狱。于是目犍连打开天眼,以神通连接那布衣少年,一起观看八大地狱,以找到母亲的亡灵。
在“等活地狱”,他们看到鬼魂在疯狂互相残杀,血流满地,哀号遍野,待鬼魂相继在残杀中死去,一阵阴风过后,死去的鬼魂又都活过来,又开始互相残杀,生来死去,死去生来,周而复始,永不止息。
在“黑绳地狱”,他们看到众多鬼魂被铁索紧勒脖子;在“合众地狱”,他们看到无数鬼魂在刑具上接受生不如死的惩罚;在“号叫地狱”,众多鬼魂或被投入热镬中煎煮,或被驱入猛焰火室,或口被钳撬开,灌入烊铜;在“大叫地狱”,他们看到的情景比号叫地狱残酷百倍万倍;在“焦热地狱”,他们见到罪鬼卧于热铁上,由首至足,被大热棒打碎成肉糜;在“大焦热狱”,他们见到的情景比焦热地狱亦残酷百倍万倍;在“寒冰地狱”,他们见到众罪鬼被冰冻至伤,伤口冒着流血,痛苦异常。
见到众生悲惨情状,目犍连心中悲伤,那少年亦面色落寞,默不出声。
最后,他们在最深的“阿鼻地狱”找到了目犍连的母亲青提夫人。
那青提夫人瘦骨嶙峋,面黄肌瘦,仿佛除了骨头,只剩下了一张皮,她半躺在地上,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
见此情景,目犍连立刻同少年身至地狱,将饭食交与母亲。青提夫人迫不及待抓起饭食送至口中,可刚送到嘴边,那些食物竟变成了烧红的木炭,直烫得她大喊疼痛。之后她又尝试了一次,依然如此。其他鬼魂见到食物,也伸出手,送至嘴边时,食物同样变成了烧红的木炭。
于是青提夫人再也不敢尝试,只能看着美味的食物却无法入口。
目犍连见到母亲如此悲惨,落下泪来。然而他知道,自己神通再大,终是抵不过母亲生前的业力。
在请世尊慈悲开示后,目犍连在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以最虔诚之心来供僧,并为母亲超度回向,后来不仅他的母亲,连同饿鬼道的众生也因为他的这份福德而解脱。
目犍连的慈悲令那少年极为震撼,他紧紧握住胸口那颗龙齿挂饰,他知道,烛九阴这几世的经历,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。
目犍连在年老之时四处宣讲佛教真理,以度化众生,却不知已经惹得外道妒忌,在他经过私阇梨山时,被外道众徒从山上推下来的乱石砸死。
目犍连尊者可以使用神通自救,但他没有;正如半丈之外的少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却也没有相救。
少年眼见一缕精魂从石块之间升起,转身看着他。眼神柔然清和,面容温厚平静,随即飘然而去。
少年亦随之而去。
21
鬼门关前,阴风密布,黄沙满天,依然是那些哀哭悲嚎之鬼,依然是十八罚恶刑鬼在不停抓捕,将其一一拖进鬼门关。
烛龙九阴在前,少年在后。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烛九阴缓缓转身。少年束发悄然而散,是一个清秀的女孩模样。
“你发现了吗?”烛九阴说,“这么多年过去了,其实依然是那些同样的魂魄在鬼门关徘徊,受审受罚,最后进入六道轮回,一世结束后,再来到鬼门关前,周而复始,从未停止过。”
是啊,死于朝歌王宫中的人,满含戾气与怨气,再次投生,又死于秦始皇修长城的劳役下;然后再带着前世戾气与怨气进入轮回,因未得悟,于是生生世世如此,因果交杂,从一种苦,进入另一种苦,永不停歇。
“这就是你曾说的要拯救众生的原因吗?”姜荴问道。
“非亲身经历,便不知苦。”烛九阴说,“第一世见人之苦,受情之苦;第二世见动物之苦;第三世见众鬼之苦。你都曾参与其中,可知这是什么苦?”
“众生皆苦。”姜荴回答道。
烛九阴笑,又说道:“如今方得证悟,才有愿力解救众生。姜荴,时候到了。”
姜荴说:“上神,即便你不受这三世之苦,已然是上古之神,地位法力已在佛与天庭众仙之上,全然无需修佛,为何又上遍刀山火海,尝尽众生之苦,难道做一个悠闲无忧的上神不好吗?”
“姜荴,”烛九阴缓缓说道,“你随我辗转三世,知生苦,死亦苦。那八大地狱受刑之鬼,若不消恶业,便永远无法脱离苦海。神仙逍遥愉悦,众生就该于苦海之中沉沦吗?众生生命世代流转,期盼解脱,却又被执念与贪欲缠身而不得解脱。唯有以深心救世,以佛法渡众生,劝人持善念,行善事,才是正途。”
在烛九阴为高炏一世,姜荴便隐约感知到了烛九阴之心。如今得以验证。
姜荴抬头,问烛九阴:“上神,远古时代你便心怀怜悯,屡次于危难之中解救众生,并因顾及万物皆有生命而不食任何,又历经三世之劫,如今已然成佛,那么接下来呢?”
烛九阴淡然一笑,说道:“我已不是上神,并且,地狱未空,我誓不成佛。”
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。
姜荴反复念着这八个字,心中震撼,流下泪来。
烛九阴从怀中拿出那颗龙齿,姜荴亦拿出自己的那一颗。她惊讶地发现,这两颗龙齿已然不是当初尖利的模样,而变得圆润通透,如同纯澈不染的珍珠。
烛九阴向那鬼门关走去,踏上那条黄沙飞散的黄泉路。
之后又停下,轻轻将龙齿埋于黄沙之下。
姜荴看着烛九阴,又看着自己手中的龙齿。
烛九阴说:“埋下的这一颗,可唤醒众生记忆,以此接引众生魂魄;你手中的那颗,可消除轮回之中的万世记忆。”
言罢,烛九阴再次隐去。此去他再不是烛龙九阴。他如同大地,含藏种种功德,变幻万千形状,难行苦行,救度众生。
“安忍不动,犹如大地;静虑深密,犹如秘藏。”
是为地藏王菩萨。
22
漫漫黄泉路,杳无边际,姜荴独立。
地藏王菩萨的话,她懂。
从作为回魂草误闯人间,到受到烛龙九阴指引,姜荴辗转三世,体会为人之苦。生离死别,情执难破,众生相残,贪欲不断。若觉辛苦,她可服下手中龙齿,忘却所有一切,重回女娲殿,继续做那株逍遥自在的回魂草,从此不问世间事,不尝世间苦。
若她如此,地藏王菩萨愿她重拾作为回魂草的无忧快乐。
若她愿意同他一同度化众生,地藏王菩萨眼里心中亦欣然。
姜荴低头看着那颗圆润的龙齿,未有一丝犹豫地走上黄泉路。姜荴所过之处,相继开出灿烂如火的曼珠沙华(即彼岸花),一株接一株,一朵接一朵,最后在姜荴身后,曼珠沙华终成一片,无边无际。
姜荴走过忘川河上的奈何桥,来到望乡台边。望乡台边有一座古亭,姜荴抬头轻挥衣袖,亭上现出三个字:孟婆亭。
姜荴从忘川河中舀水,架锅煮汤。她张开手,那颗龙齿瞬间化成齑粉,姜荴轻轻将其向锅中一扬,煮成第一锅孟婆汤。
从此以后,众生死后的魂魄,都会进入鬼门关,踏上开满曼珠沙华的黄泉路。这曼珠独特的花香可唤起众鬼魂前世的记忆,知善恶,可忏悔;之后上奈何桥,在望乡台上看前世亲人最后一眼,随即接过孟婆汤,一饮而尽,忘却前尘种种苦,重新进入轮回,开始新的一世。
若有那执念不破之魂,不肯喝下那孟婆汤,便会纵身跃入蛇虫遍布的忘川河,忍受五百年蛇咬虫噬之苦,待心中挂念之人的魂魄走上奈何桥,才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入轮回。
孟婆姜荴不言亦不劝,若是不愿忘却与解脱,只是因为苦未到深处。终有一天他们会苦尽醒来,将那孟婆汤一饮而尽。
千世万年,地藏王菩萨于人间幻形万千,度化众生;孟婆姜荴守着那一锅忘情汤,每一个从奈何桥走过的魂魄,她都认得。
尾声
“你为什么不随他去人间?”忘情阁阁主渥主问道。(欲知道渥丹的故事,男性白癜风怎么治疗兰州治白癜风最好的医院